連秦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，她知道此回鎮上遭遇妖物入侵是楚家最先反應過來，因此也受到了最大的創傷，她從回來見到楚音後，一直不敢提起，害怕會再次讓楚音難受。

夜裏的涼意爬上連秦的身體，只有火燭時而跳動，映照出兩道端坐的影子，影子被拉長一直映在墻面上。

最終還是楚音先開了口，她望著連秦，感知她身上的變化，打破了沈默道：“連秦，沒想到分別短短時日之間，你又有了突破，如今都趕上我了。”

連秦只是微微動了動嘴角，道：“楚姐姐你看出來了，我也很意外，沒想到可以順利突破二元。不過還不能跟你比呢。”她想起什麽，“對了，你應該也見過莫聞道修士吧，我前段日子便是在莫知谷中突破的。還有莫知谷可美了，尤其是清晨黃昏時分，彩霞滿天，簡直像是人間仙境。改日我們能一道再去就好了……”

楚音靜靜地聽連秦道來，似乎在她沒陪在連秦身邊的這段時間裏，還發生了很多事情。只是聽連秦這樣說起來，她仿佛已經同步感受到連秦的心情。

連秦張開雙臂揮舞著滔滔不絕：“你知道嗎？原來聞道修士的師傅竟是知無涯前輩！莫知谷便是那位前輩所開辟的，她的實力深不可測，聽聞都超出三元了。而且前輩還留下了很多修煉道法，還能夠創設非常獨特的法陣，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法陣可以如此變化無窮。”

連秦越說越是帶著興奮，她想要分享給楚音，讓楚音可以短暫地從悲傷難過中脫離出來。她的餘光註意楚音的變化，若是平常，她肯定會積極參與談論，也會打趣她是否說得屬實，不要誇大其詞。不過眼下的楚音只是淡淡點頭回應，興致很是低沈。

“楚姐姐……”連秦望向她，“楚姐姐你累了。我還是帶你去休息，等睡一覺過後，我再跟你說，我還有其他事要告訴你。”

“連秦，不好意思。”楚音道，“當時在蒼溪村我走得匆忙，甚至沒去尋你。前幾日給你送去信件，本意是不想隱瞞你任何事，那日妖物突然入侵，事態緊急，沒人能反應過來。楚家……當日在楚家的幾位修士均已喪生，好在緊急求助了青崖派，至少鎮上的傷亡減輕了一點……”

聽著楚音控制聲音說出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，連秦用力抿起了嘴，搖頭道：“楚姐姐，事情已經發生了，你千萬不要自責。他們都是為了鎮上的人才犧牲，我們都會記在心裏。我看得出來你這些日子沒有好好休息，一定在忙前忙後，你做得已經足夠了。”

楚音的視線落去很遠，似乎在回想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。

最初的時候她確實痛苦難耐，看著鎮裏狼藉不堪、人人哀嚎痛苦的模樣，覺得她身為一個修士，無法在該出力的時候盡上一份力，很是悔恨。

另外楚家甚至青崖派內為數不多的修士傷的傷，死的死，更是讓她背負起無法言喻的沈重責任，但想起還有許多人需要照顧，鎮裏需要重新恢覆，她不得不振作起來。即便身心疲憊也不肯去休息睡上一覺，似乎在怕只要睡著就會再次發生不可預計的後果。

經過將近六、七天的堅持清理過後，目前清山縣內才逐步穩定下來，沒有再發生因為妖物入侵之事而產生的爭搶作惡之事，秩序慢慢恢覆。而楚音拖著多日未眠的身體，持續處理了楚家後事，如今楚家長一輩僅剩下一些老人，年輕一輩中也只有她還有能力維持安穩。

“連秦，謝謝你。”楚音的聲音有點發悶，到了現在，她才表露出一些不過十八歲年紀本會有的不安與害怕。

連秦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楚音，這時的她顯得脆弱又敏感，連秦沒有任何猶豫地上前抱住了她，讓她能夠靠在她的懷中，給予她最大的支持。

過了一會，察覺到懷中人的動作，連秦才緩緩松開手，雙腿微微半蹲平視著楚音，用最柔和的聲音道：“楚姐姐，有我在，無論發生什麽事，我都會陪著你的。”她用力閉了閉眼睛，“雖然我不太會說話，但你相信我，我說到做到。我要變得更強大，我會變得更強大，即便是在最最危險困難的時候，我也絕對支撐著你。”

楚音垂著嘴角卻彎起了眉眼，道：“我相信你。連秦，我已經好多了。有你這一番話，無論發生什麽，我也不會輕易倒下，我知道我該做什麽。”

楚音說完擡起手碰了碰連秦的額頭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，她眼中的這個妹妹突然有一天長大了，看著這樣的連秦，楚音心中升起一股暖意，慢慢地驅散了那些不斷重覆在腦海中出現的冰冷可怖的景象。

連彥這時才從門口走進去，他站在門外其實有一小段時間，但看著她們二人之間正在談心，便沒有進去。

“楚音、連秦，後院房間都已經收拾好了，你們先去睡一會。”連彥的聲音在內堂中響起。

連秦和楚音紛紛轉過頭看去，連秦站直身體，道：“連彥哥，麻煩你了。我大半夜回來還讓你操心等我。”

連彥走到連秦身前，嘴角淺笑，道：“小秦啊，你長大懂事了，知道為兄的辛苦了。我真感動。”

連秦一聽他提起兄長的名頭，方才的感激瞬間消失，抱住一旁楚音的手臂，朝連彥瞪了一眼，不理會他，只對楚音道：“楚姐姐，走，我們今天一塊睡。”說著拉起楚音便往後院走去。

留下的連彥直搖頭，只嘆他這個做兄長的還是不討妹妹喜歡。

楚音雖然從前就見慣她們兄妹倆互不相讓的模樣，此時此刻被拉著，只能回過頭朝連彥送去眼神示意，表達她的謝意。

連彥接收到楚音的意思，回以點頭微笑，好在還有楚音記得他，也是不枉費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了。

等她們都離去後，內堂便只剩下連彥一人，他獨自坐在椅子上，半邊身子靠在椅背。曾幾何時，他也是這般一人獨自而過，如今連秦和楚音都回來了，能夠再一同相聚，他其實非常心滿意足。

天亮之後，連秦睡了一覺精神大好，醒來時註意到楚音仍在睡覺，想來近日果真是累壞了，心想著不能打擾她，讓她多睡一會，於是躡手躡腳起身，輕輕將房門帶上。

數月未歸，家中還是原來模樣，連秦看到小院中的石臺，鐵線蓮仍開著花，點綴在院墻之上，忽然想起曾在蒼溪村做的夢。

那時的夢境逐漸清晰起來，連秦想起夢中出現的場景和人，突然意識到那並非只是個沒頭沒尾的夢，而是存於心底久遠的記憶。

連秦六歲的時候跟隨從禾回到連家，那時年幼的她不懂得為何母親要將她帶給別人，要離她而去。小小年紀的連秦敏感地感知到可能會發生什麽，於是賭氣掙脫母親的手亂跑進後院之中，躲在花臺下。

從禾找來時，連秦正蹲著身子抱住自己，她聽見從禾喊她的聲音，但她就是賭氣不願意出來，直到從禾走近，柔聲地問她為什麽要躲起來，連秦這才忍不住，撲入從禾的懷中。

從禾告訴她她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，暫時沒法照顧她，問她能不能聽話留在這裏等她回來。連秦一向親近母親，也十分聽她的話，從禾仔細解釋過後，連秦便似懂非懂地答應了。而後從禾便將她交到姨母手中，托付於連家照顧。

“小秦？”

一道聲音打斷了連秦的思緒，她坐在石凳上擡起眼睛，看見連彥站在石臺前。

“你起了，怎麽一人坐在這，是在想什麽？”連彥環視一圈後坐去連秦對面，接著問道。

連秦道：“你肯定想不到。”

“是嗎？那讓我猜猜。”連彥道，他的眼珠微動，“莫非是在想你初次見到我？”

連秦一楞，回想起她來到連家的第一天，確實也是在那一日見到了連彥。那時連彥也只是個小男孩，瘦瘦小小的，跟在姨母身旁似乎有點怯懦的模樣。

“不對不對，雖然那時我們是第一次見面……”連秦叫道，“如今想來都過去好久啦，沒想到連彥哥你都能長這麽高，一點也不像小時候。”

連彥笑了笑，道：“我這是讓你失望了？”

連秦緩緩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也不是。”她註意到連彥的表情變化，想說的真心話拐了個彎，“我就是覺得你還是小時候更好些。”

“為何？”連彥稍稍揚起眉。

連秦瞥了一眼他，道：“那時我還不叫你哥。”

連彥忽然撲哧笑出聲來，拉長聲音道：“原來如此。看來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做得太到位了。”

連秦哼了一聲，連彥總拿她開玩笑，她想起第一次喊他“哥”的時候，連彥眼睛一亮，原來是她一早便看走了眼，連彥哪是第一面時見到的膽怯形象。

“好了，不提往事。”連彥正色神情，道，“楚音還在休息？”

連秦點點頭，道：“連彥哥，你想說什麽？”

連彥呼了口氣，道：“也沒什麽，只是鎮上發生這等事，楚家受損，楚、連兩家一直維護的縣內穩定恐怕會被打破。楚音為了處理妖物之事很是疲累，我不想再讓她辛苦，有你回來勸說，她這才睡了這麽久，只是之後……”

連秦明白連彥的憂慮所在，連家世代至今其實已是衰落不少，楚家如今更為混亂，雖然現今縣內表面上還算平和，但誰也不知將來如何。

“連彥哥。”連秦鄭重地看著他，道，“我相信你的能力，我也相信楚姐姐。”

連彥望著連秦堅定的目光，垂下眼眸彎了彎嘴角，而後看向她，道：“嗯。船到橋頭自然直，我也不必急於一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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